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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（第1页）

打开车窗，我望着对岸的山坡跟树林，那里相比平缓一些的山没有多少树木，光秃秃的，覆盖着一片枯黄的草，这又出现瓦房木屋，窄窄崎岖的山路，是人走过的足迹，有人在江的那一岸生活。

我逐渐适应情况好了一些，接着车子路过一座大桥，山路河流交会各自去往一边，江水向东流去，过了金沙江的一弯，被大山挡住了再看不见。山路通往山腰，透过窗户直往上看，弯弯曲曲不知扭转多少次，翻过这座山树木就变了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树木，只是树干粗大，枝叶茂盛，即使冬天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，阳光直射在这一片地方，前面还有一块芭蕉林，有的就长在路边，很漂亮，我一下子心情极好，忘记了自己坐在车里，好像在漂浮，在此处穿行，身体自然的放松。

中巴车经过这一片地方后，地势就变平了，路也更宽，两岸有山，有小水潭。

城市开始出现在眼前，先看见蓝颜色高高的烟囱，工厂，然后经过农田，十字路口，公路变窄了，两边的环保树上喷着白漆，再进过内环路转过弯，就到了市区边的马路上，我们在到客运站的中途下了车。爸爸妈妈带我走了二十来分钟，走到一个村前，两边各有一座高大的石狮子，狮子旁边搭着高高的木梁，中间的横木上是一字型两边翘起来的瓦片，瓦片下有块蓝色的木牌，上面刻着黑字和图案花边。

妈妈跟说我去她妹妹家里，一会儿见到叔叔阿姨要问好，我们走到村尾，进到一个院子里，院子挺大，院门和里边的房间门都面朝朝阳，左边的院子里地板都铺作石块，缝隙里长着小草，院子中间放着一个大水缸，里面有座石头堆起的假山，水缸的池子里游着金鱼，再往里走北边的院墙有缝隙，像整齐的蜘蛛网，但最上面又是平整的一条线，东西两边搭着跟北边院墙平行有两米宽的钢架，挂着葡萄树的枝叶。

妈妈喊着姨娘的小名，接着小姨和叔叔走出来，跟爸爸妈妈他们打招呼，小姨一眼看到我和弟弟，我向她跟叔叔问好，她拉着我的手，还想抱我，我身子紧绷往后躲开，小姨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，跟我开了句玩笑，然后去摸妈妈怀里的弟弟，把弟弟抱起来转身往屋里走，同时招呼我们赶紧到堂屋里坐，我坐到沙发上，望来望去，很不喜欢，叔叔喊了我一声，我答应然后看着他，他笑着说弟弟上幼儿园去了，等他回来给你认识一下。我问叔叔弟弟不是在姨娘怀里吗？然后他们都笑起来说我还有个弟弟，小姨给我拿了袋牛奶和一个苹果，我没有去接，爸爸妈妈说话我才把它们拿过来，我好奇的看向她，记住了小姨的样子，她很瘦，瓜子脸，脸蛋上的皮肤光滑，小眼睛，细眉毛，直鼻梁，嘴巴小，粉色的嘴唇，整个人热情活泼漂亮。

我又看向叔叔，他黄皮肤，前额宽平，阔字眉，方脸，眼睛大，鼻尖有些翘，头发短而齐，头型跟下巴有些对称，耳朵上夹着一支烟，嘴里也叼着一支，身型健壮匀称，喜欢穿黑色的外衣，看起来有些酷，他伸手往上衣服口袋里掏出打火机，歪着头点燃了嘴里斜咬着的那根香烟，脸颊凹陷，吸了一口气，香烟燃起，他吐出烟雾，身子往沙发后靠着，跟爸爸交谈。

我看着叔叔耳朵上和嘴里的香烟，也闻到了屋子里的烟味，我自然的想皱眉，又怕被他们察觉到我的厌恶，更不想第一见叔叔姨娘就被爸爸打，我跟他们说了一声，走到院子里的水缸边，我伸手想要去抓水里的金鱼，但也只是轻轻地摆一摆水花，逗逗它们，然后我就一个人站在这里，看着院墙和西边房屋走廊台阶上的花盆发呆。好像过了很久，我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，我有些疑惑为什么会忘记一些刚发生的片段，这样的事不止一次出现，感觉起来像是丢了魂魄，人瞬间去到另外一个地方，或者好像直接在世界上消失了，我不知道这时是什么感觉，只知道过一会儿我就会忘记，什么也想不起来，直到下一次又出现这种情况。

妈妈抱着弟弟走过来，我回头就看见弟弟在妈妈怀里开心地朝自己摆手，只要我不见一会儿，弟弟就想要到处找，找到了就会高兴一下子。妈妈告诉我今晚在小姨家住，然后明天跟爸爸去买卧铺票，到有火车站的地方就买火车票坐回老家，火车要坐好几天，我什么都没说，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。下午小姨去幼儿园接表弟回来，妈妈给爸爸下了一碗面条，爸爸拿小碗给我夹了一些，我不想吃，爸爸又在边上说教：“北方人的孩子都不像，吃面食又不会死，北方主食都是面条馒头，你这样以后要是到了北方就该活活被饿死，这也不吃那也不吃，不吃滚一边去。”我没有说什么，妈妈问我要不要给我炒个鸡蛋炒饭，我点头默认，爸爸叫住妈妈，告诉我要把这碗面条吃了，不能浪费粮食，不吃就打我，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没有动，他伸手过来揪住我的耳朵使劲扭，我猛地甩开，他又反过手掌弯着四指关节敲在我头上，叔叔伸手过来拉着爸爸，把拽到身边，开口说不要动不动就打小孩。爸爸没听沉着声说：“你不要觉得到了别人家里我不敢打你，你不听话我照样打，谁都拦不住，你这种小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，越来越得寸进尺，刚才坐车又晕车吐得到处都是，我们忙着赶路，吃不上午饭，现在是为你好，到晚上吃饭还早，让你吃你还不知好歹，真不如喂给狗吃。”又转头跟叔叔说：“我把他从小养到大，他不知道当父母的不容易，家里面就我一个人挣钱，一家人花，平时他身体又不好，动不动生病，看病不花钱？上学不花钱?吃饭这不吃那不吃，说话也不听，养这样的小孩有什么用，纯粹是给自己找气受，放以前早就饿死了，有本事别生病花钱，去认街上的乞丐当爹吗，一点用没有。”

我喉咙里像被堵着，喘不过气，憋得满脸通红，脖子下好像有个气囊鼓起，我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，我抬头看着他的时候，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凶狠起来，那种对我的厌恶没有遮掩很明显，他冲过来大手给我脸上扇着耳光，同时撕扯我的嘴巴或揪着耳朵，嘴里问我服不服，我撅着嘴巴，使劲握着拳头，指甲抵着手心有些疼。叔叔过来拽着他大声说：“你在做什么，你要打小孩别在我家里打，跟你说了不听，那么大一个男人，打自己的小孩像打畜生一样，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打过他，有什么话好好跟他说。”他对着叔叔又是叹气又是甩着头手插在腰上走来走去说：“哎，我教育小孩你不要管，他不听话就该打，他是我儿子我能不心疼吗？不管他会把他惯坏的，以后到社会上有吃不完的亏，现在管他是为他好，不让他学坏，长大了让他少吃亏，少走弯路。”

妈妈把我拉到一边，对我说：“他说什么是什么，他当家，不要跟他对着干，以后长大了自己过自己的......”

我刚才很生气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，只希望他打得再狠一点才舒服！现在我站在外面，妈妈一直在旁边啰嗦，我想发火，但不应该是对着妈妈，我只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孩，什么也算不上，在爸爸眼里我不是一个人，他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，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，我心里在大声呼喊：怎么是这样的？怎么一直都是这样！啊！啊！啊！不管在哪里，也不管去到什么地方，我总是担惊受怕，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。每次被打以后，身体就不停地发抖，怎么样都控制不住。

他们一直在堂屋里说话，爸爸跟叔叔说我平时和以前犯过的错，叔叔说他下手不分轻重，他们说着说着，爸爸大声地叫我进去，我没有看妈妈，抬头直往里走，站在爸爸面前看着他，“跪下”他说。我眼睛立马就瞪大了，咬着牙的嘴也张开了。他马上咬牙切齿，眼睛眯成一条缝，眼角的皱纹一条一条的，盯着我像要吃人一样说：“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，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。”说着他要解腰带站起来，叔叔拉着他坐下跟我讲道理，让我跟爸爸认错。爸爸不同意只是认错，要我跪着说对不起然后把碗里的面条吃完。

我心里的两个声音又出现了，像两个敌人在吵架，我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两个影子。

第一个人说：“错，错，错，为什么永远都是我的错，我根本就没有错，死都不能下跪！”

第二个人说：“他养我长大，我欠他的永远也还不完，他要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。”

......

我头脑里一片混乱，眼睛里出现水花，我感觉他在逼我。

我听过男儿膝下有黄金，我想起第一次下跪，他跟我说：“有本事别跪吗，我还以为你多有能耐，现在一点骨气，一点自尊心都没有......”

我感觉跪下去就像是杀了我这个人。

他站起来，皮带握在手里。我感觉到身上受过伤的皮肤在隐隐疼痛，想起被胶管，树枝，皮带抽打过的手臂，后背，屁股，大小腿上肿起来密密麻麻的条痕，像在田里见过的水蛇缠绕在身上，摸起来手都是颤抖的，心里觉得很心疼，对不起自己，感觉是背篮上粗糙的麻绳，偶尔还有光滑的地方。我好像能想象到它们结成疤的样子，为什么呢，因为总是旧伤未去，新伤又来。

为什么感觉这么委屈？

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他说的那样。

我在心里对自己说：永远都不要哭了，小孩，你会长大的。

我跪了下去，把那碗面条端起来用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，直接吞下，有好几次要呕吐出来，又忍住把它咽下去了。吃完，我放下碗，爸爸让我站起来出去吧，我没有说话，走出门妈妈和怀里的弟弟都在看着我。

我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外，然后到马路边的荒地里，奔跑起来，啊！啊！我大声叫着。直到跑不动了，我抬头直视太阳，眼泪从脸庞落了下来，我用手擦干眼泪，低头不管看向那里都是一个圆圆的黑影，我走到一个周围都是杂草的地方，蹲下躺在一堆枯黄的草里，看着天空，闭上眼睛，又哽咽了，喘息断断续续不停颤抖，肚脐上胸骨中间那里一直传来刺疼。在刚才下跪以后我崩溃了，我好像感觉自己死了，活着的是一个胆小鬼。就像四岁的时候我相信我可以成为任何人，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比别人都好，现在的我只是个懦夫。

我闭上眼睛，希望可以在梦中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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