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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鲜嫩的皮肉,于是他们饱餐一顿,给我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感受和体验!而张文庆还要在我这满身疙瘩上大做文章。说我是“公子哥”,是“资产阶级的大少爷”,说“跳蚤就是衡量你革命不革命的试金石,你和工农结合得有多深,它一口咬下去就能知道!”仿佛跳蚤是贫下中农专门养着对付我这种人的?结论是,我既不能经风雨也不能见世面;我是温室中的一棵小草,我是栖息于屋檐下的燕雀,我是母鸡身下还没有孵出的一只幼雏……唉,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,而这一切,又要再次经历了!
果然张文庆上来问我:“你还怕跳蚤不?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,我没有理他。“我教你一个办法。”“你能有什么办法呢?”“晚上你在身上乱打,跳蚤就不敢来了。”“那我不睡觉了?”“那你怕跳蚤么。”“滚,没正形,一边儿去!”他笑了笑却说:“不过你这次填的那首词还挺不错。”我这次在黑板报上填了一首词:“忆秦娥,支农。骄阳烈,蛙鸣雁叫云遮月。云遮月,炸雷声脆,夜幕撕裂。千年古道真如铁,而今迈上支农列。支农列,麦浪如海,镰刀如月。”
而我们现在走的这条道也的确是一条千年古道:听说它通向当年西周的国都镐京。也许这里曾经就是旌旗蔽日的战场,演绎着无数诸侯逐鹿的故事,而今这一切,全都埋葬在历史的尘埃中,沉淀在时间的皱褶里了。但是将到村子时却见一个高大的牌坊,上面砖刻着“镐京”二字,虽然年代久远,仍依稀可辨。“周幽王的富贵温柔乡、葬身亡国地到了。”林老师说。听说他看过《东周列国志》,闲下来一定要让他讲讲,不过三夏大忙,不会有闲的时候,等回去再说。
“同学们,贫下中农来迎接我们了!”薛校长摘下草帽说,果见一群人穿过林子向我们走来了。夏收不象拉练,农民是发自内心地欢迎我们。一个中等年纪的人,看样子不是书记就是队长了,走到薛校长面前说:“等你们一下午了,咋这个时候才到?”“我们可是一大早就出发了。”“也是,几十里路呢,得一天走。先把娃们安顿下来吧。”“都准备好了吧?”“好了,小学校早都腾空了!”
我们到达时果见校舍早已腾空,地下铺着厚厚的稻草。我想这就是跳蚤隐没的地方,回过头却见张文庆望着我笑,他无疑在等着我的好看!坐下来后,我掀开稻草垫子,果见一个跳蚤从胯下逃走了,我知道,它在养精蓄锐,晚上就会卷土重来,叫上同伴向我围攻,就象秃鹫吃一堆腐肉似的。吃罢晚饭,我们就在这里躺下了。
还真出现了张文庆说的那种情况!我怎么也睡不着,就在发痒的地方乱拍,拍着拍着却睡着了,还做了一个怪梦:周幽王居然回到了村子,还带着他心爱的妃子褒姒。车马相随,前呼后拥。一行人浩浩荡荡,过了牌楼径直奔小学校而来。及近校门,幽王问左右:“此地可是我当年的宫阙所在?”随史官禀道:“据史查,此处正是大王当年的宫阙。”“因何颓败至此?”“大王忘记当年的事了?”史官捋捋胡须道:“当年犬戎入侵,焚烧宫阙,平王又东迁洛邑,故此处仅剩残垣败壁耳。”幽王闻言,勾起无限伤心事,不禁潸然落泪。既而叹道:“风云载载已历千秋,而今后人作何用场?”史官道:“此乃一小学校耳。”“何谓小学校?”“乃公学也。”“何谓公学?”史官答:“公学者,顽童读书习字之地耳。”幽王曰:“善!朕当年孤陋寡闻,以致身败名裂,空留下千古骂名。然既为公学,又何颓败至此?”史官答:“大王有所不知,今后人盛传读书无用论,只重稼穑,不重教育,少年弟子亦不以读书为荣,整日价学工学农。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,故而荒废至此。”幽王听罢,长叹一声道:“想当年,朕不学无术,遂听信谗言、做出那烽火戏诸侯的蠢事,以至葬身亡国,徒为天下笑耳。世人皆言朕昏庸,殊不知昏源于愚,愚源于不读书,又何言读书无用哉?”史官道:“大王所言极是,然后人终不以大王之过为鉴也。昔冯梦龙、蔡元放著《东周列国志》以警后人,然皆被今人作‘四旧’而焚之……”“什么!”幽王闻言大惊:“他们居然把写我的书烧了?书中把我写成昏君我且认为说得对,他们难道……”“他们不但烧了书,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呢!”“为何?”“因为我等皆帝王将相,就是我方才说的‘四旧’,故他们全部要打倒!”幽王听罢,怒发冲冠,立命手下人:“打将入去,将那些顽童统统赶走,还我宫阙之本来面目!”士兵们发一声喊,手持丁字戟闯将进来,一群毛猴兵在我的胯下乱捅,我惊醒了,下身一片猩红!
第二天起个大早,东方天边也一片猩红。薛校长说:“早起三光,迟起三慌。夏天干活要起早呢!赶快吃饭,赶快下田!”于是匆匆吃罢早饭、来到田里。果见人头攒动,大片的麦子已被割倒。田边地头,满放着钢子,水壶,茶碗。我们分成了两组,一组割,一组把割下的麦子扎成捆,运到打谷场上,而妇女们就在那里脱粒、装粧,我们的第二组也主要是女同学。昨天晚上那缺德的跳蚤竟在我的下体连咬数口,以至割麦子时忍不住要挠一下那里。张文庆问:“怎么,昨天晚上没有按我说的来?”“来了,不顶用。”“怎么会不顶用呢?”“不顶用就是不顶用。”“今天晚上我再教你个法子。”他能有什么法子,无非把我奚落一番罢了。
不过上午还算顺利,下午可就不行了,刘光辉把脚扎破了,殷红的血滴在金黄的麦子上,分外夺目。那些麦茬硬得象钢筋,鞋踩上去十有八九都会扎破,而刘光辉的那双布鞋又薄得象张纸。“你怎么不穿个别的鞋呢?”刘光辉已经没有力气回我的话了,坐在地下抱着脚。“村里有卫生所么?”林老师问队长。“没有,哪来的啥卫生所呢?”最后只好把刘光辉背到老乡家,敷了些陈年的炕灰才把血止住。下来可就是我了!我跟在薛校长的后面,看着他一手把麦子按倒,一手一伸,麦子就大片地倒下。我很惊奇,也模仿着他的样子,用左手甚至是整个左臂把麦子按倒,右手一伸,麦子在我的脚下也倒了一片。这次我身子左倾,尽量使麦子大面积的倾倒,然后,伸出镰刀在下面猛割。麦子虽然多了点,可也是草木之躯,那经得住钢铁的镰刀,只听嚓嚓的声响,麦子大片地倾倒!记得在一次语文课上,林老师说我们四体不勤、五谷不分,完全是孔子的传人!孔子是教育家,他才是孔子的传人呢,我怎么能继承孔子的衣钵!我的脚髁骨突然如针砭一般,齐茬割断的麦杆尾部被大片的鲜血染红了!扒开麦子,黄色的土地上也是斑斑血迹。我也象刘光辉一样,坐在地下,紧捂住脚髁骨,但是血仍然从手指间渗了出来。试图用土敷住伤口,很快,血就和土合成了一团。“你这是怎么搞的?”薛校长向我走来,他扶着一瘸一拐的我到了田头,对着一挂正向村里走去的大车说:“又有一个伤员,拉回村里休息吧。”于是我和刘光辉一起躺在了老乡的炕上,享受了一整天脱产的待遇。
吃饭的时候桂老师来看我们。“你怎么也负伤了?”“和他一样被麦茬扎了。”当初我也是这样回答刘光辉的,怕张文庆知道了又要讥笑我。“麦茬有那么大的威力吗?”桂老师指着我的塑料鞋问。“麦茬扎到我这里了。”我指着脚髁骨说,她总算相信了,并对我说:“这次夏收你表现不错,我已经向林老师说了,回去就考虑你的组织问题。”这么说,考验期又要恢复了,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感动的热潮。“这次你就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,无论如何把考验期应付过去。”我望着桂老师不禁想笑:如此神圣的考验期到了我这里竟然成了这样?
林老师擦着汗走了进来。“要论干农活,咱们谁也比不上薛校长。薛校长出身农家,从小就帮着父母干活,是一个纯粹的工农子弟。”我也觉得,薛校长在这方面的确作出了表率。每次夏收他都带队,干活时总是身先士卒,尤其是他和农民那种亲切的程度真令人感动。休息时他坐在树下,和农民一边喝茶一边聊天。从收成聊到分配,从各家是否有余粮聊到国家的统购政策,农民总是把他当知心人向他交底。在学校,薛校长也毫无校长的架子,对学生、教师总是一视同仁。他的穿着非常朴素,从来都是一双布鞋,衣服也总是那件红卫服。逢年过节他都要回乡看他年迈的父母,今年收成如何,农民是否有节余,他都了如指掌。他总是对我们说:“农民的生活还非常困苦,要改善农村的状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。”有这样的好校长,师生们都感到自豪。
林老师说薛校长还在田里干活,喝了口水就走了。桂老师却说,林老师实际是来看我的,因为她已向林老师提议,是否对我再考验一次,林老师也颔首默许,剩下的,就看我该怎么办了?因而我觉得,我不应该在这里再呆下去了!正要下炕,忽听张文庆在门外喊:“轻伤不下火线。都跟个婆娘似的躺在床上干什么?”不过他也告诉我了一件事:“今天晚上要火烧麦茬,是一场壮观,你一定要去看。”于是我跳下炕、到了田里。
一盏碘钨灯挂在田头,月亮也悬在中天,交相辉映,把田里照得一片银白。薛校长面前的麦子成片地躺倒,听说他扔下碗就到了田里。在他的带动下,师生们的干劲空前地高涨。林老师把我们分成了两组,一组由他带领,一组则由薛校长率领,两组展开了竞赛。我分到了薛校长那一组,很快,我们这一组就领先了,甩了他们老大一截。薛校长望着他们说:“看来他们要追上我们,可真得等我们睡一觉起来才行了。”
还剩下最后一块麦子,天色忽然晦暗起来。乌云遮住了月亮,就象少女蒙上了面纱,朦朦胧胧的。刚才那个晶亮透明的玉盘,突然远遁了,象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苍穹之中。田里也起了一阵风,干燥酷热的天陡然间凉爽了起来。“要变天了!”薛校长说:“同学们加把劲,力争在暴雨来之前,做到颗粒不留!”为了达到这个目标,大家几乎倾尽了全力。所有的人,老师、学生,男人、女人,老人、孩子,全投入了这最后的攻歼战!
就在田里全部成了麦茬之后,就在老人和儿童还有桂老师带领的女组,把最后一车扎成捆的麦子运往仓库的途中,天上乌云翻滚,闪电划破长空,炸雷震耳欲聋,狂风刮断劲枝,暴风雨终于来了!
可是仍有人不忘记往田里洒了些汽油,一束点燃的稻草扔了进去,顿时,大火熊熊,腾腾火苗就象魔鬼的发束,真是壮观,犹如火烧连营七百里!突然,铜钱般的大雨向下倾泻,那些火苗顷刻间化为了缕缕轻烟,最后,竟什么也没有了,只剩下了一幅密密的雨幕!
我们已经坐在老乡的家里了。大雨如注,院子里早已成了水洼,里面飘浮着枯枝败叶和一些大小不等的水泡儿。我仍然沉浸在那雨与火的壮观一幕中,可是薛校长却坐在门口和老农拉起了家常。他接过老农的烟袋问:“老伯,今年这收成好,粮食怕是够吃了吧?”“得交公粮呢。”“公粮总是要交的呗。”“你不知道,现在这名堂多:战备粮、种子粮、计划生育粮,唉,多得很,一时我也给你说不清。”“还有个计划生育粮?”薛校长吧拉了两下烟锅问。“你没听说过吧?谁家的婆娘要是超生了,就得给人家交这粮。”“这超生了不是多了一张嘴么?”“给你说啥些!”老农拍了一下腿表示赞同。
薛校长把烟锅向门槛上磕了磕:“不过话又说回来,咱们这国家不计划生育也不行。”“唉,也是这个理儿。”薛校长把烟锅还给了老农:“那你家粮食还够吃吧?”“咱屋里有几个壮劳力,还凑合。村头那孙二寡妇可就可怜了。男人前年修水库死了,三个娃挨着,最大的今年才十四,她年年都得给队里倒找。”“她拿啥倒找呢?”“队里先赊给她,等她娃大了再给队里还。”“队里就没说给她补助点?”“就看今年了,今年收成好,看能不能给她补助点。”
说着话,雨已经住了。我们回到了小学校,我经历了最后一夜跳蚤的洗礼——这些“有情有义”的动物,整整一夜都在给我准备着临别的赠物。第二天,雨过天晴,又是一个艳阳天!似乎那场豪雨纯粹就是赶着我们来收麦子的。我们帮着老乡又做了一些善后工作,就整装待发了。这时我的身上几乎无一处好肉,尤其是那些敏感部位,大腿、屁股,甚至阴囊,全密密麻麻地分布着猩红的疙瘩。张文庆掀起我的裤子看了看,什么也没有说,捂住嘴,一阵无言的讥笑。
老刘正和奶奶在屋里说话。老刘说:“新来的管段民警姓严,是个姑娘,才毕业,到所里也没有几天。刚参加工作的娃都有一股子热情,她在你面前说啥你也甭在意,她问你啥你就说啥,她不问,你也尽量不说。”奶奶还是那种惯常的动作,给老刘沏了一杯茶,就用抹布揩着桌子,桌上的水已经擦干,可奶奶还是来回揩着,神情中似乎有一种怅然。“伯母,我知道你是个好人,但是有些事情也由不了我们。你比方我吧,有时候还得说一些违心的话、做一些违心的事。严晓丽她刚参加工作,说话难免冲动,不过仔细想一下,她穿着警服,面面上也得做个样子,实际上她在所里也随和得很……”原来是给梆子井派来了新的管段民警。看来她一来就给奶奶了一个下马威,这一定是在张风莲那里吃了什么“药”,但老刘毕竟是所长呀!“唉,我这个所长只能管公事不能管私事,再说严晓丽也没有做错什么。这样吧,让她先在这里干着,如果有机会,我就把她调到别的巷子去。”也真难为老刘了。
“老刘。”舅舅进了屋,老刘和舅舅上楼去了。老刘好象也有什么事需要舅舅帮忙?舅舅的文笔很好,给人写个材料什么的,总能帮人消灾避难,但是老刘又有什么难呢?不过这年月也难说!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,究竟来了个什么样的管段民警,又给奶奶说了一些什么样的话呢?
奶奶只说,她在我面前说话了。虽然奶奶不愿说,看她怅惘的样子我也可以猜到:无非是把孙喜风骂奶奶的那些话用官方的语言重述一下罢了。当然她不会说的象孙喜风那样难听,甚至在谴词造句上都会有一些修饰,但愈是这样,加给奶奶的压力和威慑就愈大,因为她所代表的毕竟和孙喜风不同!她的警服,她的帽徽,都表明了她的话,虽然出自她口,却是身后一个强大的机器在说,是那个机器的旨意。而她,不过是这个机器上一个微小的部件。因而我很想见见她。
我在街上碰到了她。当我正要把一盆污水倾入渗井,她恰好从面前经过。“怎么,还要泼到我身上不成?”我怔怔地望着她,竟然忘记了污水。“你睁开眼看看,看看天看看地,看清楚了再做!”真不知是什么意思,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,正在看着她呀?可是,当我的目光和她的那双杏眼相碰时,却不由得萎缩了!我慌乱地将污水倾进渗井,而且再也没有抬起头来——我第一次感到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!
这就是严晓丽,真是名副其实!按说,她长得并不严厉:一双杏眼,一副娥眉,一张圆圆的脸蛋。无檐帽下露出的发辨是如此地飘逸,中等匀称的身材佩着洁白的警服是那样地合体。从各个方面也看不出,她有那么严厉!但是她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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