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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仿佛看到了四哥,怎样把一个膘肥体健的大公牛绑上绳子,怎样撂倒它,不管它是怎样的凶悍,四哥两手一拽绳索,便把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牛变成了无助的小羊羔,不,是一只等待宰杀的小鸡。
可是,眼前的这头公牛是个光腚牛——没有笼头绳子。他两手死捹着它的犄角,用力要把它的头拧个弯,只要拧过来,它就训服了。但它的力气太大了,一下就把他挑向了空中,他被甩了出去。
周围的人惊呼连天,没人敢上前。
这是一对疯了的动物,人和牛都疯了。在他被挑向空中落地的同时,牛并没有转移目标,而是俩眼死死盯着他,死盯着眼前的这个对手、这个敌人。它昂首一鸣对天长啸,哞的一声,四蹄飞奔。不顶死你,也要把你踩死。哞……就在它要接近目标的一刹那,头猛然一低,两把油亮的“匕首”闪着金光直刺下来。
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丁思武竟然弹簧似的一下跃上了牛背。速度胜过猴子,不,也许用出膛的子弹更贴切。他牧童似的稳稳地骑在牛背上,双手死命地捹住了牛的犄角。成群的看客连连惊呼。这时,二虎子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,声嘶力竭地喊,思武,往前,深沟,逼它,深沟!
丁思武像一个老练的驭手,硬是把疯牛逼到了深沟边上,然后他纵身飞跃,在飞跃的瞬间腾起一脚踹在了牛的左眼上。疯牛一个趔趄,咚的一声闷响,只见一团尘烟从深沟处升腾,越来越浓,伴着一声沉闷的吼叫,慢慢地消失在睛朗的上空。 。 想看书来
第六节
第六节
树上的蝉嘶鸣着,树叶被它吵的像是停止了呼吸,满树的叶片竟纹丝不动。大街小巷偶尔有个影子,也被泛起的尘烟给包裹着,你看不清是乱窜的狗还是从谁家羊圈里溜出来的羊羔。终于,树叶响了,它醒了,沙沙的声响把人们叫上了大街,啊,起风了,是南风,再看天上,云层越集越厚,听,还有了雷鸣,要下雨啦!男女老少都涌上了大街。该下了,该下了,雨,雨,满山遍野的庄稼苗儿,要渴死了,它盼啊;牛羊身上的臊味,该淋淋了,它望啊;女人们思忖着去河里要洗大包小包的衣物,男人们则想着跳到水湾里扎个猛子要痛快痛快。
下吧,下吧,主啊,大能的主啊。人们似乎嗅到了雨的味道——那股夹带着泥土芬芳的湿漉漉的味道。老人们眼里汪起了泪水,仰首望着天,连连叫着主;年轻人摩挲着手,不知如何是好;孩子们你追我赶,撒着欢的满大街乱跑。
不知是上苍与人们开了玩笑,还是人们的期望值太高了,眼看就要下的雨,却魔术般地跑了。落下的几个雨滴数都能数得过来。雨没下来,火却下来了。云中的太阳,后娘的巴掌,天上下火,地上烘烤。雨没了,风死了,空气凝固了。凭空却燃起了烈火,这烈火在心们的心头烧着,有人被它烧的跑向了集市,有人被它烧得发昏墩了“号子”,龙王庙里香火奇好。清真寺里经歌颂扬。
翠枝收拾得利利索索,尤其是娶了几房儿媳妇之后,她是更加利索了。这么热的天,她竟然没有出汗。在街坊邻居的记忆中,好像很少有人看到过她出汗。天再热,她也是穿戴得整整齐齐,从来不露胳膊不露腿的。可她却诸葛亮似的,总是拿着把芭蕉扇,就那么不紧不慢地扇。她抬头望望天,东边看看,西边瞅瞅。唉,她用扇子轻轻一拍前襟说,看看吧,今儿这天像马卫国了,光咋唬吓人,没一点儿真事。她话头一转又说,谁让咱养了这么些儿子来着,不磨牙拉呱的护着人家妮子,等她长硬了翅膀,真要飞出去了,那个小冤家还不知道咋闹腾呢。听说这小妮子的学习,一直是拔尖哩,唉,这可真就成了个事儿,是得琢磨个法子,别到时候慌了脚丫子,叫咱思武白忙活啦。
咳,咳咳……一阵咳嗽声,让她停住了慢悠悠的脚步,回头一看,厨房里涌出一股黄不拉几的烟,随即跑出了大儿媳妇。
啧啧,咋还毛丫头似的,嗯,眼看要当妈的人了,一蹦一跳的像什么?
老是倒烟,妈,火不好着,我出来透透气。肚子像惴着个大西瓜的媳妇,薄薄的单衣似要滴出水来。衣服紧贴在身上,怀里的“西瓜”更显眼了。她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袖子上擦,边擦还边冲婆婆咧着嘴苦笑,脸上抹得黑一道白一道。
啧啧,成啥样了?还没拉扯孩子,先屎啊尿的抹划成个脏老婆了,我生了他们五个也没窝囊成这样。摊多少了?
快了,也就还剩三五个了,媳妇低着头连忙拽褂子。
老大,出来。你个“熟迷”鬼,大热的天,睡什么觉?囚在屋里沤粪啊你?
大儿子听到喊声,揉着眼慢腾腾地挪出来,穿着个大裤叉子,通身是汗。
去,给你媳妇拿领箔挡挡门口。说倒烟,倒什么烟?我咋没觉出一点风?
大儿从天井的石榴树树叉上拽下条毛巾,没头没脑的胡乱擦着汗嘟嚷,都什么年代了,人家都换馍馍吃,就咱家还摊煎饼。
听老的话没错,媳妇见婆婆瞪起了眼连忙小声对丈夫说,这就摊完了,又看了看婆婆说,妈,你凉快去吧。见婆婆走出了大门,对着拖着箔的丈夫说,放回去吧,你也别拉着个长脸了,这个家就我不知道热,说着,一手捂着“大西瓜”一手扶着墙又钻进了厨房。
哟,她丁妈呀,来,坐坐。你看我手沾着呢,你自己拿个杌子坐吧,在墙根儿竖着呢。
连英从厨房里端了一簸箕灰正往一个破铁盆里倒,见翠枝笑嘻嘻地来到了她家连忙客气着说。
哎呀,大热的天,你也不闲着。翠枝并没坐,径直来到了她跟前,只是手中的芭蕉扇没再晃。她当然明白,扇子再摇,两人非变成灰老鼠不可。
我这个人呢,就是出力的命,一闲着不是这儿痛,就是那儿痒。看这天,盼着下雨也没下下来,这不,收拾收拾破的烂的洗洗,不等雨了。
是啊,往年这时候河里早就下了大水,那水清的,有多少衣服可洗呀。你看没看到刚才天上出了虹,是正南虹。
啥虹?她边说边抬起头向天望去。哪儿?啥也没有啊。
可不是。这霎又没了。她心里好笑:你以为是下雹子,砸到你身上才有感觉啊?不过话说回来,谁让咱求着人家呢,所以还得顺着人家说:嗨——只一阵子,现在早没影儿了。
唉,求为主的可别再叫咱过贱年了。穷怕了。
连英说这句话时,好像她又回到了那挨饿的五八年,鼻子一酸,眼圈竟有点红了。翠枝看的真真的,心里早叮嘱自己我可不想陪着你掉泪。出了南虹卖儿女,咱那地里的庄稼?唉,她话峰一转又说,不说这些揪心的话了。听说街上的老人都上寺里求雨去了。
是啊,我也想去来着,可你看忙的,连水(沐浴)都捞不着换,是有心无力了。
对呀,你说,咋整天有这么多的活等着咱干啊。
谁说不是。这不,我得先淋上灰水,等淋好了,再洗出来。连英突然打了个喷嚏,气流让她手上的草木灰飞扬起来,呛得她喷嚏连连。翠枝往后趔趄了几步,用扇子挡住了嘴巴,喜滋滋地看着眼前的人在泛起的灰雾里张嘴闭嘴。他是人的打喷嚏能不张嘴闭嘴的吗?
连英这喷嚏还没打完就又顺手一抹,脸立刻成了个大花瓢。翠枝一本正经的说,今儿早上我做饭烧了些好灰,是野蒺藜。要说洗东西就属这玩艺下灰。是前几天那几个臭小子到山上砍的。
要是换了别人,翠枝一定要笑个够,并且是她特有的那种拖着长长的尾音的讥笑,可面前的人是谁啊,人家可是官太太,是小儿子未来的丈母娘,是自己的亲家,再怎么好笑,也得憋着,即使肠子憋青了,也要憋着。不但憋着,还得要一本正经的讨好人家。
这么好的东西,你咋不用?连英问。
挺多,使不了,这玩艺儿,要不是淋灰水,这大热的天,谁还烧火熬烟的,家里又不是没煤,你说是不是呀?翠枝说。
是啊,要说别人家做饭烧柴还有人信,就你家,买卖那么红火,买馍馍买煤又能花几个钱?连英也没往别处想,人家要帮咱,还是那种诚心诚意地帮,再说了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针头线脑,仨枣俩瓜,街坊邻居谁用不着谁啊。她也就顺便奉称几句。并且这也算不上什么奉称,人家也确实过得不错,起码比自己宽余。
翠枝只是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,接过她手里的空簸箕,转身就扭打扭打地走了,待她把灰再端来时,发现大虎子二虎子兄弟俩正站在院子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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