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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马灰直言道:“凡是力量所及,我自当竭力而为,办不到的,我也不敢勉强。先前听老宋说罗布泊洞道里有部苏联电台,如今咱们的光学无线电受损,需要找到苏制电台拆下零部件才能修复而且退路断绝,与外界失去了联络,携带的干粮虽然还可维持几天,水壶却是快见底了。照我看只能徒步穿越地谷的主体区域。找到古楼兰黑门遗址里的暗河,再去罗布泊望远镜下的极渊中,搜索苏联人留在地底的电台,不过那无底洞般的极渊里寻找那支失踪的联合考察队,简直如同是大海捞针,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因此谈不上制定计划,一条道走到黑也就是了。但老宋的伤势比较严重。不管探险队能否抵达罗布泊望远镜,都未必能够保住他的性命。最后结果如何,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罗大舌头也很替宋地球着急,可什么话到了他这张嘴里,都不免要横着出来:“司马灰你这也能叫计划?你以为不管有没有条件。只要放一把火烧起来就行了?这纯属冒险投机主义和拼命主义嘛。宋地球这秃脑门子也真是的,找谁接替指挥不好,非要找司马灰,论思想觉悟和纪律作风,我罗大舌头都比他这个民兵土八路强多了,怎么就不找我呢?司马灰这小子不过就是一个典型的盲动主义者,他在缅甸野人山取得偶然性成功之后,非但不认真总结教训,还到处去盲目推销经验。我看咱们这支队伍落到他手里。早晚是小寡妇烧灵牌,一了百了啦。”
胜香邻并不习惯他们这种说话方式,不禁十分生气地说:“宋教授这么看重你们两人,你们却从不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。司马灰你刚才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教训别人,却不知忘恩负义,也不是大丈夫所为。”
司马灰知道胜香邻根本不信任自己,地谷中的环境十分险恶,团队内部成员的相互信任,是重中之重。于是他耐下性子,对胜香邻解释说:“我司马灰活了二十来年,经历过的事情也不算少了,可回想起来,无非随波逐流而已。我父母都在文革初期被打成了右派,我十几岁开始就没学上了,不得不在郊区拾荒为生,然后又跟别人跑到缅甸去参加人民军游击队,缅共溃散后逃回中国,照样是无以为业,只能靠吃铁道度日,再不然就是被送到北大荒去开大田。我那时候真的相信‘命运’,我的命就是个社会渣子,因为我生活在这个阶层中,到死都挣脱不开,真是活也活不痛快,死也死不明白。后来承蒙宋地球收留教诲,才不至于继续跟着火车运送生猪,这份恩德我从不敢忘。问题是我现在捶胸跺足连哭带嚎,就能把他哭得伤势好转了吗?我看这地谷中危机暗伏,咱们身处险境,还是应该设法克制自己的情绪,尽量保持镇定,少做些没意义的事才对。”
胜香邻见司马灰说得在理,神色间又显得很是真挚,也就相信他了,甚至还对先前错怪之处心怀歉意。
却不知司马灰是个极会说话的人,刚才所讲的内容虽然俱是实情,唯独对他和罗大舌头投奔宋地球的真正动机一字不提,那些情况说出来反倒不妙。他看众人得脱大难之后,情绪逐步稳定下来,就说了先前在死亡壁画处发现的怪事,看来地谷中危险极多、敌情复杂。咱们这几个人里,只有穆营长具备反特经验,他的牺牲是咱们的重大损失,另外宋地球也因伤势过重昏迷不醒,无法再指导探险队行动。所以眼下只能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创造条件,大伙必须加倍保持警惕,密切注意周围的一切动静,千万不要落单。
司马灰说完,就找了根从山顶崩落下的枯木桩子,拿刀子削成鹅蛋粗细的木杆,又利用身边携带的长绳,绑制成一副担架,与罗大舌头、刘江河三人,轮流抬着宋地球,胜香邻则替他们打着矿灯照路。
一行人以指北针参照方位,经过坍塌的地谷边缘,进入了黑门峡谷的主体区域,这条地下大峡谷,存在着令人震惊的历史,它的尽头曾是古楼兰开国先王“安归摩拿”沉尸埋骨之所,同时也是一座巨大的人间宝库,隐匿在大沙坂地下近千米深的峭壁间,默默见证了两千年的沧桑轮回。
早在鄯善王朝消亡之前,这里一直是楼兰人朝圣膜拜之地,而清末至民国这段岁月里,无数寻宝者和探险家,乃至乌合之众的土匪、马贼,都不惜冒着生命危险,穿越大漠戈壁,前来寻找“黑门”中的奇珍异宝。可至今没人知晓“黑门”后究竟是怎样的世界,它就如同恶魔张开的大嘴,使那些前赴后继的掘藏者有来无回。
司马灰等人走了许久,才行到峡谷深处,这里的地势更为开阔,干涸的古老河床两侧,铺满了黄沙,沿途不时能看到一具具尸骸,有些是零乱的枯骨,有些则已化为干尸,几乎都是前来寻宝掘藏的土贼,也许只有这些尸骨自己清楚,为什么会倒毙在这条瞻仰奇迹的道路上。
正当众人的视线厌倦了枯燥的沙砾,脚步也因疲惫而变得沉重,忽见一道峭壁陡然拔起,从中分开一条似被刀辟斧削的险要通道,直上直下的深入地底,通道的长度将近两千米,是唯一可以抵达“黑门”的路径,岩壁间冰冷生硬的压迫感,使人觉得呼吸艰难。
幽深的通道尽头处豁然开朗,在高不可测的岩壁上,嵌着一座宏伟的穹庐形三重巨门,它孤独地矗立在苍凉与寂静之中,仿佛通往一个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地方,整体建筑没有使用到一砖一瓦,完全是根据天然地势洞穿山墙为门。
探险队停下脚步,利用矿灯照射,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,观测开凿在红色沙岩峭壁上的庞大建筑,只觉到站在门前的自身小如鼠蚁,几乎与这座“黑门”不成比例,不可避免地产生出一种朝圣般的诚惶诚恐。
司马灰见周围并无异状,便将矿灯光束投向石门内部,猛然发现十余步开外坐着一个人,灯光恰好照在那人的脸部。司马灰心头顿时一阵悚栗,因为他见到了一个早该死去的人,既已投到那森罗殿枉死城中的,何曾有过退回之鬼?
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九话 Pith Helmet
纵是司马灰胆气极硬,心底也止不住有些打怵,因为他发现在黑门中坐着的人,身穿一件倒打毛的破羊皮破袄,看那身形相貌,都和当年的赵老憋极其酷似。
赵老憋当年为取“雷公墨”,在长沙郊外的火窑内受了重伤,一张脸都给烧掉了半边,当时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亲眼看他毙命,并将其埋葬在了乱坟岗子中,此事距今已有六年之久,想来尸骨都该化去多时了,这个人又怎么会出现在新疆?
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万分诧异,那个乌云遮月的仲夏之夜,螺蛳桥下萤烛变幻的鬼城,坟地间蛙鸣蚓吹的凄凉,还有赵老憋临死之际的诡异话语,又都浮现在了他们的脑海当中。
而胜香邻与通讯班长刘江河却不知其中缘故,胜香邻见司马灰怔在那里,就问道:“那好像是一具土贼的干尸,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?”
司马灰心想:“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……”他再用矿灯照视,见那个穿皮袄的老头果然已经死去,尸身坐在地上都被风化了,这具干尸周围,尽是一堆堆的枯骨,许多沙鼠正在骷髅头中钻进钻出,看那骨骸间残留的毛发,明显具有白种人的特征。
司马灰让刘江河守着担架上的宋地球,然后走到黑门内部,抱着步枪半跪在地,仔细观察地上这些尸骨,就见那穿皮袄的干尸风化严重,虽然皮肉尚在。但面目已经看不清楚了,只是身形穿着,甚至脖子上挂的那串打狗饼、插在腰间的烟袋锅子,都与当年的赵老憋完全一样,心想这多半也是个憋宝的“关东老客”。
这时罗大舌头对胜香邻说了1968年在长沙黑屋发生的事情,胜香邻听后也感意外,上前对司马灰说:“赵老憋既然早已经死在螺蛳坟了,这具干尸肯定是另外的土贼。”
司马灰忽然想起赵老憋是个六指。即便尸体风化了,这个特征却仍有可能保留下来,但用矿灯一照,发现干尸左手紧握成拳,掌缘比常人多生出一节极细的指骨。
司马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:“这干尸十有八九就是赵老憋,我看尸体能风化到这种程度,少说也死了三四十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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