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娶辛词后就会克身伤气,不日便呜呼亡命。
贵者随夫而贵,贫者随夫而贫,这便是先生对苏辛词命格的批注。对于这些神乎其神的诳话,苏辛词从未真正上过心。在她看来,那不过是江湖老千们用来骗钱耍乖的把戏罢了。
此刻,她坐在致美斋二层雅座,不经意地瞥见继母针离,但见她里怀中抱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冉听,艰难地挤在队伍中,朝菜市口街涌去。
不过数月未见,针离似变了一个人。她神情憔悴,原本红润的面颊早已凹陷下去,一身墨色旧长袍,再无往日那般趾高气昂的嚣张态度。她怀中的冉听面如青皮,一双凸眼中布满血丝,双手死死抓着针离的衣襟,嘴里不知在叨念些什么。
“苏小姐认识那位大嫂?”嘉南好奇地问道。
辛词点点头,并未解释什么,而是起身走到窗前,探出半个身子,不错眼珠地追随着针离的身影。
“那位便是苏夫人和小少爷吧。”宣然走到辛词身侧,轻声问道。
“嗯。”辛词乍见针离,只觉心烦意乱,只是胡乱应承着宣然的问话,她万万没想到会再见针离,辛词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四年前初见针离的那一日。
苏氏本家极力劝阻苏梁间,切莫贪图美色而把针离纳娶进府。
这个女子是沅城里有名的克夫伤子相,若是把她迎进门,只恐会夫子皆亡。最好的证据便是针家被一夜灭门,死状惨怖,唯独针离幸免遇难。坊间早就有传闻,说这场飞来横祸,皆因针离而起。
她在端午节赛舟那一日和丫鬟上街游玩,偶遇一位姓李的标致小倌,不知怎的看对了眼,一颗芳心托明月,奈何这月是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。
那位李小哥生得眉清目秀,齿白唇红,绰号花中仙,但却并无甚真本事,结交的都是些狐朋鼠友,专门做些小偷小摸的不法勾当。观端午节赛舟会的小姐姑娘颇多,针离夹在人群中并不打眼。偏生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阴风,迷了她的俏眼,害她一头撞到李小哥的后背上,这一撞便成就了一段孽缘。
针家家底殷实,在沅城饶有声望。这针离自幼便许配给临城的吴家,只待她长成之后寻个良辰吉时拜堂成亲。这位针离小姐生性凉薄,是远近为名的冷美人,鲜少见她露出过笑容。但这一次她却鬼迷了心窍,抬起头朝李小哥微微一笑,这一笑可谓是春山带秀,秋水盈眸。
李小哥被迷得魂不附体,赶忙作揖行礼,针离察觉失态,收敛笑容便拂袖离开。跟她出门的丫鬟见李小哥一脸茫然,便掩面笑着打趣道:“官人莫寻了。”她嘴上这么说,但却悄悄伸出手,在李小哥的手背上写了一个‘针’字。
这李小哥顿时心领神会,笑得合不拢嘴,当夜便潜入针府私会针离。到底李小哥有没有占尽针离的便宜虽不得而知,但他趁这个机会摸清了针府上下的门道却是事实。
他把针家的景况添油加醋讲给了混门儿的弟兄,那些人动了歹心,竟要行凶。李小哥得知后,非但没有出面制止,反而和那伙人里应外合,一夜之间针家上下二十一条人命皆成刀下冤鬼。
唯独那晚针离偷偷溜出府去和李小哥幽会,躲开一劫,但终究因为她引狼入室,害了亲人,为世人所不齿。待她回府之时,惨剧业已酿成,再寻李小哥,却早已不知所踪,行凶之人也未逮捕归来,成了一件无头公案。
如此不守妇道的女子,任凭她生得国色天香,也不可纳娶进门。吴家听说这个消息后,当机立断解除婚约,针家的远亲近邻无人愿意伸出手拉持针离。
也就是在这时候,一向疯癫的苏梁间上门提亲,大跌众人眼球。苏氏旁支几位相熟的亲戚三番四次劝说苏梁间小心行事,切莫一时兴起导致不可挽回的局面。那苏梁间根本听不进众人的劝阻,不光如此,他还大摆筵席,将这位克死父母的不孝女娶进门。
苏辛词记得那年她十五岁,一年鲜少见到爹爹几面,爹爹要纳娶针离进府并未知会与她。辛词本不太在意此事,下人们窃窃私语议论着针离的旧事,若是说得过火了,辛词还会责怪上两句。在她心中,对这位小妈倒有几分同情,遇人不淑,又遭灭门,任她有千般不是,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。
谁知那针离进府当日,便给了苏辛词一个下马威。那一日天空飘着雪花,辛词带着府内的下人候在中堂,等了约莫半个时辰,苏梁间才挽着针离姗姗来迟。
见了针离,辛词便道一声万福。谁知针离冷着面皮,并未还礼,只是用眼角瞥了一眼辛词,便转身坐下了。辛词不解其意,她侧过头递给苏梁间一个询问的眼神,谁知那苏梁间却假装没看到这一幕。他一挥手,不耐烦地示意辛词等人先行退下。
辛词沉了沉,没说话扭身要走,这时却听针离开口道:“这苏府好没规矩,今日我成亲,你却穿红戴绿,生是要夺我风头。罢了,后娘难为。”她说完这话,便轻叹口气,垂下眼睑假装看着青石地板。
辛词皱着眉刚要驳话,却见苏梁间快步走上前来,一把扯下她脖子上系着的桃红色绸带,蹙着眉低声说道:“辛词,你怎如此不懂礼数。”
“我……”辛词惊讶地望着苏梁间,须臾间,她恍然有所得,冷言答道:“女儿自比不得针府大家的千金小姐……”
不待辛词说完,苏梁间便面露凶光,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:“给我回房去,没我命令,任谁也不许给她送水递饭。”
在辛词离开中堂之时,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见针离的脸上浮着一层冰冷刺骨的笑容。苏辛词心下得出结论,针离恨着她,但为何针离会恨她,辛词却不知晓。
随后的日子,针离屡屡给辛词穿小鞋,在苏梁间面前说辛词的坏话,故意生事撵走辛词的奶妈和贴身丫鬟,总之是坏事做尽。
苏府上下对她是怨声载道,唯独苏家家主苏梁间把她捧在掌心。特别是去年年初针离诞下弱子冉听之后,苏梁间对她更是百般宠爱,千般呵护,辛词彻底沦为苏家可有可无的人物。
苏梁间中年得子,不禁喜上眉梢,巴不得冉听快快长大继承衣钵才好。只不过天不遂人愿,冉听自出生一个多月后,便常常身子发热,脑后还生出两个骇人的小包。请大夫过来一看,竟是痨病,这病治不好,只有干等着咽气。
苏辛词对这个弟弟并无太深的感情,但人非草木,她见苏梁间和针离整日里郁郁寡欢,长吁短叹,便想主动承担些府中的杂事。她本是一片好意,却被当成了驴肝肺。针离当着苏梁间的面,指责辛词想趁冉听生病之际预谋苏家家产,那苏梁间竟不问青红皂白便将辛词一顿臭骂。辛词只觉心灰意冷,再也不愿多管闲事。
她本就和苏梁间无甚情意,针离的出现更是弄得父女二人形同陌路。直到苏梁间过世,他们也没再说上过话。离开苏府,对于辛词来说绝对是解脱,那些家宅良田她本就不甚在意,针离不愿给,她也不稀罕要,只是提着一口小箱上轿来到宣家。
真正伤了辛词的人,并不是针离,而是那个青梅竹马无话不谈的文宁。饶是现在回想起来辛词仍觉得心中隐隐作痛,她曾一度以为自己熬不过去。但事实证明,人活在世,离了谁也一样吃饭喘气。
“那些歹人犯的是何罪?”辛词正正神色,突然问道。
“听闻那伙人入室行凶,身上背着多条人命。”宣然见辛词双唇紧咬,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。他对苏门的纷纷扰扰略知一二,当下便猜出辛词心中所想,他本想轻言慰藉几句,但见辛词双手攥在身前,不住地揉搓着。
宣然心生怜惜之情,他大胆地拉住辛词的手,只觉一股寒气自指尖流淌到心底,他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,将辛词的手攥在掌心中,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它。
若是放在平常时候,辛词定会抽手怒视来人,但今日因那些前尘往事忽的涌上心头,牢牢占据辛词的脑海,令她无暇顾及其他事情。
“那些人,恐怕就是杀害针氏一门的凶手……”辛词喃喃说道。
“苏夫人从沅城赶到这里亲眼目睹杀父仇人被砍头,也是合情合理之事。”宣然压低声音说:“你若是不愿见她,我们合了窗子坐下来吃吃酒罢。”
“她来并不只是为了观行刑。”辛词的声音有些沙涩,宣然不解其意,正要询问,却见辛词别过头,似是不愿再开口。宣然也不勉强,他立在辛词身侧,那双手始终未有松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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