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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（第1页）

忽然一个声音好熟，叫道：

&ldo;各位再往下看，好的还在后边呢!&rdo;

一群人应声散去，在西边一个个门前看脚谈脚，却没有刚刚在自己门前热闹。后来却在一处赛油锅泼水赛地喧闹开了。有人说：

&ldo;简直闹不清，哪个是您大媳妇了!&rdo;

又是那好熟的声音：

&ldo;哪脚好，就哪个，这脚好，就这个!&rdo;

香莲忽觉得这是二少爷佟绍华的嗓门。模糊有点不妙，蛮有把握的手竟捏起汗来。耳听这伙人，说说笑笑回到前厅，打打闹闹去填号码。好一会儿，佟绍华在厅上唱起票来：

&ldo;乔六爷‐‐甲一乙二丙六，吕老爷‐‐甲一乙二丙四，华七爷‐‐甲二乙一丙四，牛五爷‐‐甲一乙二丙三，苏州白掌柜甲二乙一丙四，苏州邱掌柜甲一乙二丙五……把票归起来，壹号得甲最多，为首，贰号次之，第二，肆号第三。&rdo;

戈香莲好欢喜，一时门帘都显亮了。又听佟绍华叫道：&ldo;潘妈，拉下门帘，请各位少奶奶、姑娘，见见诸位客人!&rdo;跟着香莲眼前更一亮，几十盏灯照进眼睛。却见前厅辉煌灯火里满是客人，周围各房门口都坐一个花样儿的女人。

佟绍华赛刚给抽了三鞭子，十分精神。那张大油脸鼓眼珠，今儿分外冒光，双手举着一张写满人名号码的洒金朱砂纸，站在前厅外高声儿叫：

&ldo;壹号，白金宝，我媳妇!你来谢谢诸位老爷!贰号，戈香莲，我嫂子;肆号，董秋蓉，是我弟妹。余下三个都是我家丫鬟，桃儿、杏儿、珠儿。各位也请出来吧!&rdo;

戈香莲傻了!她是大少奶奶，该壹号，怎么贰号?是弄错还是佟绍华成心捣鬼?回头一瞧，门帘上贴的居然就是贰号。可是凭自己的脚，写上嘛号码也该选第一呀!她不信会败给白金宝，但拿眼一瞧就奇了，白金宝好赛换一双小脚，玲珑娇小，隐隐一双淡绿小鞋，分明两片苹果叶子，鞋头顶着珠子，刷刷闪光，又赛叶子上颤悠悠的露水珠儿。这会儿她正打屋里出来，迈步也完全不同往常，绣花罗裙，就赛打地面上飘过，脚尖在裙子下边，忽然露出忽然不见，逗人眼馋。香莲起身走出屋时，本打算拿鞋上的那对蝴蝶压压白金宝，一提裙腰，蝴蝶出来了，可两只脚咋咋呼呼支支棱棱，有露没藏赛叉鱼的叉子，劈着两个大尖。那白金宝走到众人前，道万福行礼，右脚没露，只把左脚成心往外一闪。这一闪叫人看个满眼，再多看一眼又不成。香莲也给这一下闪呆了。原本白金宝的脚比自己大，怎么显得比自己还小?一刀切去一块不成!鞋子更是出奇讲究，连鞋底墙子、底牙、裤腿套上全是精致到家的绣花。香莲打小也没见过这么贵重花哨的鞋子。自己这印花蝴蝶不过奶奶打香粉店花二十个铜子儿买的，一比，太穷气了。

这种场面上，一透穷气，就泄了气!她打脚底到腰叉子全发凉。恨不得拨头跑回屋，关门躲起来。潘妈招呼珠儿、杏儿、桃儿端三个青花瓷墩子，放在当院，请三位少奶奶坐下。香莲想拿裙子把小脚罩住，偏偏刚才为了露蝴蝶，裙腰往上提，腰带扎得又紧，拉不下来，小脚好赛净心晾在外边给她出丑。她不敢瞅自己脚，也不敢瞅白金宝的脚，更不敢瞅白金宝的脸。白金宝脸儿不定多光彩呢!

佟忍安对吕显卿说：

&ldo;居士，打这评选结果上看，你果然不凡。您看其他各位有的一错两对，有的两错一对，有的名次顺序颠倒，惟有您号码也对，顺序也对。不知您品评金莲按嘛规格?&rdo;

吕显卿听了好得意，才要开口，乔六桥抢过话打趣道：

&ldo;还是那七字法呗!&rdo;

吕显卿刚刚比学问栽了，这次不能再栽，嘴皮子也鼓起劲儿说：

&ldo;七字法是通用之法。品莲要分等级的。&rdo;

&ldo;怎么分法，请指教。&rdo;佟忍安一追问，两人又较量上了。

&ldo;这要先说六个字。&rdo;

&ldo;不是七字又六字了?愈说愈糊涂了!&rdo;乔六桥嘻嘻哈哈说，一边跟旁人挤眉弄眼，想拿这山西佬找乐子。

吕显卿是老江湖，当然明白。他决意给这些家伙点真格的瞧瞧，正色说：

&ldo;听明白就不糊涂。小脚美丑，在于形态。所谓形态，形和态呗!先说形，后说态。形要六字具备，即短、窄、薄、平、直、锐。短指前后长度，宜短不宜长。窄指左右宽度，宜窄不宜宽。还须前后相称，一般小脚，往往前瘦后肥，像猪蹄子，不美。薄指上下厚度，宜薄不宜厚;直指足根而言，宜正不宜歪，这要打后边看。平指足背而言，宜平不宜突，如能向下微凹更好。锐指脚尖而言，宜锐不宜秃，单是锐还不成，要稍稍向上翘，便有媚劲儿。向上撅得赛蝎子尾巴，或向下耷拉得赛老鼠尾巴，都不足取。这是说小脚的形。&rdo;

这几句就叫香莲听得云山雾罩，从不知小脚上还这么多道理讲究。拿这些道理一卡，自己的脚哪儿还算脚，只赛坠在脚脖下两块小芋头。前厅里诸位把吕显卿这套听过，不觉拿眼全瞄向佟忍安。盼望这位天津卫能人，再掏出点真玩意儿，把这外边来的能耐梗子压住。佟忍安单手端小茶壶，歪脖眯眼慢条斯理吮着，不知有根还是没词，不搭腔，只是又追了一句：

&ldo;这说了形，还有态呢?&rdo;

吕显卿瞥他一眼，心想不管你有根没根，先痛快压你一阵再说。

&ldo;态字上要分三等。上等金莲，中等金莲，下等金莲。&rdo;

香莲心里一惊，想到自己得第二名，生怕这老头把自己归入中等。

&ldo;先说上等!&rdo;苏州那商人听得来劲，急着说。

&ldo;好，我说。上等金莲中间又分三种。两脚缠得细长，好比笋尖，我们大同叫&lso;黄瓜条子&rso;，雅号叫钗头金莲。两脚缠得底窄背平，好比弯弓，雅号叫单叶金莲。两脚缠得头尖且巧，好比菱角，雅号叫红菱金莲。这三种小脚中间垫高底，又叫穿心金莲，后边蹬高底，又叫碧台金莲。都是上等。&rdo;

&ldo;居士敢情有后劲，快说说中等嘛样!&rdo;乔六桥说。

&ldo;脚长四五寸，还端正，走起来不觉笨，鞋帮没有棱角鼓起来，叫锦边金莲。脚丰而不肥，好赛鹅头，招人喜爱，叫鹅头金莲。两脚端正，只是走路内八字，叫并头金莲;外八字的叫并蒂金莲。这都是中等。&rdo;

&ldo;这名字真比全聚德炒菜的名儿还好听!&rdo;乔六桥笑道。

&ldo;六爷你是眼馋还是嘴馋?&rdo;

&ldo;别打岔!居士，你别叫他们一闹把话截了，接着说下等的金莲。&rdo;

吕显卿说：

&ldo;今儿佟家府上没下等金莲。三位少奶奶都是上等的。要在我们大同赛脚会上，我敢说也能夺魁!&rdo;

他这几句话，不知真话假话客气话应酬话，却说得三位少奶奶起身向他道谢。一站一坐当儿，白金宝无意打裙缝露出小脚，叫戈香莲逮住着意一看，吓一跳，竟然真比平时小了至少一寸，是自己看错还是人家用了嘛魔道法术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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