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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个人说,石圪节那边好象听见有拖拉机声,说不定人家已经发现了,如果这几个人还不走,他们就先走了!
金富几个人这才掂着工具跑了上来,纷纷扒进了车斗。孙玉亭一扑跳上驾驶楼,气喘吁吁地对田海民喊道:“快跑!”
田海民眼疾手快扳动离合器,拖拉机便发疯一般往回开了……
在孙玉亭他们还没动手挖坝之前,二队长金俊武已经带着两个人,不慌不忙地在罐子村完成了他们的挖掘任务。罐子村只有半坝水,水面离坝梁很高,他们不可能把罐子村的水放出来。情况正如金俊武精明地估计到的:只能把石圪节的水放出来,盈满罐子村的水坝,才能从罐子村的豁口里再往双水村流。金俊武一边挖豁口,一边还对另外两个人说:“咱们等于给罐子村也做了好事。今晚上他们坝里的水也就盛满了。要不,他们现在这点水也浇不了几天地就完了!”
金俊武的确是个周到人。他甚至指导另外两个人不损坏罐子村的水坝。他们只是在坝与河岸的衔接处挖开一个不大的豁口——俊武估计这豁口流半夜水已足够盛满双水村的坝了。
金俊武他们虽然路近,可孙玉亭是“机械化部队”,尽管他们出发晚,但比金俊武他们先一步回到了双水村。
等金俊武三个人进了大队部的院子时,看见队里的拖拉机已经停在了院子里。公窑里还是只是田福堂一个人。其余的人田福堂已让孙玉亭带着,又赶到村前支援金俊山他们加高坝梁去了。
田福堂象迎接打了胜仗的勇士一般,迎接了金俊武三个人。他给三个人一人递上一支“大前门”纸烟。福堂在这中间回了一次家,专门把自家的纸烟拿了几盒,以嘉奖这些外出作战的“部队”。
他问金俊武:“都好了?”
金俊武点着纸烟,说:“都好了。”
“那好!叫他两个先到前面坝梁上去,咱两个先等一等。我已经叫金成和田海民两个到后村头照水去了。等水一出来,咱再到前面坝上去。”
那两个人抽着书记给他们的纸烟,就打着工具先走了。田福堂和金俊武两个人先后进了大队部的窑洞。他们在这里等待金成和田海民报告水来的消息。田福堂很愿意和金俊武单独呆一会。金俊武和孙少安是村里他最头疼的两个人。原来他对金俊武气更大一些。但自从他发现城里教书的女儿和少安有点“麻糊”以来,他就对少安比对金俊武更恼火了。他现在很愿意和金家湾的这位“领袖”把关系弄好一些。当然,他知道他永远不会把金俊武弄得象孙玉亭那样对他言听计从,百依百顺;他只是想让这个强人不要处处拐着弯和他过不去就满意了。
进了公窑后,田福堂又给金俊武递上一根纸烟。他也没什么正经八板的话,就随便拉家常说:“唉,你父亲可是个好人哩!我们小时候,金先生冬闲了就在村里办冬学,教穷人家娃娃识字。我也跟你爸学过字,可头一天学了,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净。天生的不是个念书人嘛……”
田福堂说着,就仰起头笑了。
金俊武在煤油灯上点着了书记刚才又递上的那支烟,也笑了,说:“我弟兄三个也一样。我歪好还跟上他识了几个字,我哥和我弟常让我爸拿铁戒尺把手都打肿了,可还是连一个字也没认下。”
“可惜先生去世太早了!”田福堂惋惜地说,“我记得好象金大叔晚年也是气管有毛病?”
“他就死在肺气肿上!”金俊武说。
“唉,我现在这气管病将来也说不定发展得象你爸一样。”田福堂说着便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,脸上显出悲观的神色。“那是两回事。气管炎不一定就能蔓延成肺气肿。我爸到后来已经把病根子伸到心脏上了!”
正在他两个拉谈已故金先生及肺气肿的时候,小学教师金成和大队会计田海民,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:“水头已经下来了!”
田福堂和金俊武两个人一听水已经来了,把金先生和肺气肿早忘在脑后,跟着金成和田海民就往外跑。
他们来到公路边上,已经看见村后的河道在暗夜中闪烁着水波的微光。仔细一瞧,水头已经就在他们面前,象一条蟒蛇似的沿着干涸的河道刁钻地蜿蜒爬行——寂静的东拉河重新又响起了哗哗的水声!
多么令人兴奋啊!四个人在公路边上撵着水头,一路小跑着向前村赶去。金成和田海民一边跑,一边向前面坝梁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呼喊着:“水来了!水来了!”
整个水坝上的男女老少顿时都沸腾起来了。人们一边加紧往坝梁上运土,一边兴奋地喊叫着,张望着后面的河道。水即刻就涌进了土坝中!
和水一齐到来的田福堂立刻命令启动两台抽水机!于是,人们的呼喊声,哗哗的流水声,和抽水机的马达声搅混在一起,使得双水村这个夜晚象唱大戏一般喧腾和热闹!
但是乐极生悲。约摸半个钟头以后,这喧腾和热闹突然又变成了一片紧张的唏嘘声。人们惊慌地发现,水坝里的水上涨得太快了。顷刻间已经涌满了大半坝,而且眼看着要涨到刚加添的新土上了!
情况明显地危险起来。人们再也顾不得欢呼水的到来,反而对这水开始恐惧起来!
田福堂、金俊山立刻喊叫让大家赶快加高坝梁。刹那间,所有的人都进入了一种疯狂的劳动之中。到处是紧张的喊叫声和铁锨镢头的碰磕声。
但是情况越来越不妙。坝里的水一会比一会上升得快!所有的人几乎已经拼上了老命,但加高坝的速度已经赶不上坝里水上升的速度了。
完了!谁都意识到后果会是什么样子,但所有的人又都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。有些人已经不是劳动,而是在挣命,一边发疯似的挖土,一边累得嘴里呻吟着,有几个老汉已经蹲在一边哭开了!
田福堂心里象烧着火一般焦灼。他气愤地把孙玉亭和金俊武这些人喊叫到跟前,问他们倒究是怎么回事?玉亭说:“金富和金强不听我的话,在石圪节的坝梁中间豁开了一道口子……”
水已经无情地漫上了坝沿,并且打起了第一个浪头,把最上面刚填上去的虚土冲掉了。
不知谁喊了一声:“快跑!坝要垮了!”
人们立刻大呼小叫,夹杂着妇女和孩子们的哭声,纷纷从坝两边退到了高处。大家往后河道里一看:妈呀,水已经象山洪暴发一般,满河道涌下来了!
双水村的土坝顷刻间就象一道纸墙一般被汹涌的浪头冲垮了。东拉河震响着洪水的咆哮声,把人们的希望一卷而空!
所有的人现在都泪水汪汪地立在河两岸,眼看着这滔滔的水从他们的面前流过。水呀,你多么可爱,可你又多么无情!
半个钟头以后,洪水才落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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