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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（第2页）

午夜两点一刻，我们才刚落座，邻桌就发起酒疯，是个高大的胖男孩，穿着布景般热闹夸张的女装，挥着毛茸茸的紫色披肩，高声喊着无奈、无奈啊。

男孩的女伴对我笑一笑，说，&ldo;我妹喝醉啦，请原谅。&rdo;我也笑一笑，拿出自己的烟。主任见我也抽烟，随即拉长身子跨过桌面，替我打火。我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，谢了谢。我们这个世代的男人，已经不玩绅士的游戏了。

隔桌那男孩拍拍我的肩，问：妹妹，你抽的是什么烟？

virgiasli。我说。

给我一根吧，我喜欢virgiawoolf。他说：她是我的祖师奶奶。

我把烟递给他，顺便问道：你还在念书吗？

&ldo;六月就毕业了，实践大学，我念的是服装设计。&rdo;他的声音在酒杯里醉得发妖，四肢被窄小的桌椅束得发僵，像个生化人。

&ldo;今天我上台走秀耶，妹妹……&rdo;他张开塑料假人般茫然的眼神，说，&ldo;毕业展结束了，我就找不到借口穿自己的衣服了。&rdo;

&ldo;我妹也是实践毕业的，&rdo;我说，&ldo;你应该叫我姐姐。&rdo;

什么姐姐呀？

男孩挺起胸部，抬高了音阶：讲到对男人的历练，你会比我资深吗？我十四岁出道，已经搞过一百多个男人啦，要不是为了这场秀，吃了一个月的素，不知道还要再进账多少个！你呢，你有几个？你体会过几个男人？我看你连我的零头都捡不齐吧！

那可不一定。我学着摆出一种&ldo;弹性疲乏&rdo;的、油条的老态。

现在是怎样？要报数吗？他说。

我不敢，我认输。

他把烟放下，直视我的眼睛：叫姐姐。

&ldo;姐姐。&rdo;

&ldo;加一句&lso;是的&rso;让我慡一下。&rdo;

&ldo;是的，姐姐。&rdo;我甘拜下风，做了他的妹妹。

也许是我与&ldo;姐姐&rdo;演出的这一幕吧，让主任觉得我是一个&ldo;容易&rdo;的女人。边界模糊的女人。很好闯的、容易上手的女人。送出&ldo;诱发&rdo;与&ldo;暗示&rdo;的气味，自以为丰美多汁，就不愿辜负了当猎物的天分，呼唤血与渴。

苦闷中年最顶不住的，大概就是这种&ldo;随便&rdo;的女人吧。礼物般的女人。

（假如与&ldo;姐姐&rdo;的那一幕，在一群与我同龄的女人面前、分毫不差地重演一次，则我的女朋友们大概只会说：嗯，这是一个豪慡的、不带偏见的女人。）

一个礼拜以后，我记得是三月十九日，受了枪击，隔天就要投票了。报社自发地围上拒马，像个预领了荆棘的罪人。这家被称为&ldo;统媒&rdo;的、蓝到发红的报社，在它老练而世故的传统里得知：假如国民党的连宋当选，绿营的群众必将怒聚而来，砸烂他们的财产。

夏夜两点半，拒马工人还没忙完，我正要下班。

春夜微凉，浮躁着cháo湿的不安，像发病冒汗的掌心。整座城市仿佛蹲在火炉上，像一碗熬煮的汤，等着熬过这一夜，看汤碗是否在明日破裂。许多人家亮着灯，电视还没关。这一晚很长，我决定散步回家，在忠孝东路走走跳跳，想象自己正在躲雨。过了基隆路、松仁路，就是忠孝东路五段，台北黄金地段的一截大肠，接收小肠送来的食糜，吸收水分与电解质，将余下的残渣化为粪便，送往直肠。这段路上的坑洞与狗屎，像老朋友一样亲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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